老 屋 往 事
姚小麗/中國航天集團某研究所
父母搬到新屋已有十余載,新屋有寬敞漂亮的院落,有軒敞明亮的屋舍,有可供父母養(yǎng)花種菜的園圃,更有我們兒時艷羨的葡萄架與石榴樹,以及童年總愛攀爬的、原只存在于別家的樓房。每逢假期歸鄉(xiāng)探望父母、兄姊及長輩,總惦著去瞧瞧那承載我生命之初的老屋!奈何總被瑣事牽絆,好久未能過去看看。前些日子聽聞二哥說起老屋馬房已拆,棗樹被伐,后院亦被推平,那些深埋心底的記憶如春芽破土般瘋長……此番歸來,我定要踏訪久違的老屋!
本文作者拍攝于2025年4月
老屋的院落狹長如帶,由門房、廈房、上房與馬房圍合成三進庭院。前院與中院滿鋪青磚,只為守護水窖潔凈——每逢落雨,檐溜匯作清溪,潺潺注入窖中,哺育全家經(jīng)年。后院土地里長著棗、柿、桃、槐等樹,牛棚豬圈與小曬場錯落其間。秋陽正好時,曬場上鋪滿雪白的棉朵與青翠的芝麻稈,在我們幼時眼中,這片天地簡直包羅萬象!院墻外生產(chǎn)隊的蘋果林與核桃園綠蔭如蓋,如今想來頗具田園詩意。只是老屋確有些逼仄,白日里光影流轉(zhuǎn)匆匆,鄰人戲言踏入我院便覺氣悶,雖屬夸張,卻令父母耿耿于懷。他們總盼著換處敞亮宅院,奈何既要供我與二哥讀書,又困于家計,終未如愿。老屋大概是曾祖所建,雖不算軒昂,但在那個年代能起四座房舍,想來祖上也算殷實人家。
他人如何評說且由他去,于我而言,老屋是盛滿蜜糖的陶罐。家中兄妹四人,按鄉(xiāng)俗本應(yīng)分得兩處宅基。我念小學(xué)時家中新劃了宅院,那個寬敞的新院后來給了大哥。有一次夢見舉家搬遷,竟在睡夢中哭喊著抵死不肯離去,醒來枕上猶有淚痕。老屋的門是兩扇厚重木扉,開合時吱呀作響似在絮語;窗分內(nèi)外兩層,外為小木格裱白紙,歲末換新紙時貼上多彩窗花,內(nèi)為兩扇小木門,晚上闔起后插上木栓,小時候我們常在炕上撥弄那木栓,聽它噠噠輕響。
那時七口人蝸居老屋:祖父、雙親、姐姐、兩位兄長與我。身為老小自然備受呵護,再緊巴的日子,我的碗里總多塊肉,哥哥姐姐們嘴上抱怨,眼里卻盛滿寵溺。清明時節(jié),祖父總在門房屋檐下綁架秋千,我們懸在春風(fēng)里蕩成翩躚的蝶;盛夏暑氣蒸騰時,與兄長們在后院捕蟬,從柴垛里摸出溫?zé)岬碾u蛋,偶爾還溜進林場偷摘青澀的蘋果;金秋攀上棗樹搖晃枝椏,母親用新棗熬的沫糊甜香至今縈繞舌尖;寒冬飄雪日,學(xué)著魯迅筆下法子支篩捕雀,雖然從未得手,卻讓每個雪天都充滿期待。后院兩口土窖更是神秘所在:淺窖貯蘿卜,取時需持矛桿叉?。簧罱巡丶t薯,兄長們總把我擋在窖口,由他們沖鋒陷陣,如今窖已填平,終成我此生未竟的探險。農(nóng)閑時躺在暖炕上,聽母親與姐姐絮絮說著家常,紡車嗡嗡聲里飄著棉花的柔軟。臘月里祖父在后院架瓦盆炒花生,我搶著攪動滾燙的沙粒,偷吃半生不熟的花生被燙得直跳腳。除夕午后隨父親貼年畫、對聯(lián),看紅紙金字映亮灰撲撲的院墻;守歲時母親在燈下趕制新衣,飛針走線織就滿屋溫馨;初一拂曉,祖父早早在上房攏起炭火,拜年人的寒暄與糖果的甜香在晨曦中氤氳……這些吉光片羽,如今都成了心底的琥珀。
姐姐出閣后,我與二哥升入中學(xué),家里經(jīng)濟略顯拮據(jù)。大哥外出學(xué)藝謀生,父親種起烤煙,后院由此多了個烤煙樓。掐煙杈、采煙葉、編煙竿、裝爐、出爐的活兒多在暑假,我倆自然成了主力。煙油將發(fā)絲黏成綹,汗水把衣衫漬出鹽花,但聽到鄉(xiāng)鄰夸贊"你家要出兩個大學(xué)生",所有疲憊都化作眼底星光。最苦是父母:父親夜宿煙樓旁看火,被蚊蟲叮得滿身紅腫;母親徹夜揀煙,困得挨枕頭立馬就能睡著;賣煙時節(jié),他們頂著烈日在收購站排整日長隊,揣著浸透汗水的鈔票,連碗踅面都舍不得買……后來我們終未負所望,各自考入大學(xué),這其中也承蒙兄姊鼎力相助。
馬房里好像就養(yǎng)過一匹馬,倒是經(jīng)常喂著黃牛。祖父為照料它,特在馬房里盤了個小炕。我常幫著添草拌料,看牛兒慢條斯理反芻,暮色里祖父的煙鍋明明滅滅。某年春節(jié)私藏壓歲錢,嚇得躲進馬房與祖父同住,老人家的鼾聲竟比牛鈴更安神。而今祖父仙逝近三十春秋,那混著草料香的煙草味,卻始終縈繞在記憶深處。
我成婚那年秋雨纏綿,老屋院墻倒塌,重修后院墻與舊宅風(fēng)格迥異。待父母遷居新屋,老屋便如抽去筋骨般日漸傾頹。上房先拆,馬房繼倒,現(xiàn)唯余門房與廈房煢煢孑立。此次歸來,見后院與前院已無遮攔,父兄砌起矮墻權(quán)作隔斷。立于殘垣間凝望,忽覺老屋恰似我那逝去的童年——縱然滿目瘡痍,卻能在某個恍惚的剎那,聽見木門吱呀,看見炊煙裊裊,連墻根的青苔都鮮活如初。
雙親年近八旬,母親經(jīng)常失眠,父親腿腳也不如以前靈便,聽說我們要回來就提前張羅著備這備那。總勸他們莫要操勞,可老人家的愛啊,總化作溫暖的飯菜佳肴!如今我在省城安家,逢假便攜夫挈子歸來。說來也怪,在西安總要睡到日上三竿,回到老宅卻總趕著看晨霧如何漫過田壟。丈夫笑我歸鄉(xiāng)便換了個人,我說這是想把老家的光陰抻長些,再抻長些!
兄弟姐妹皆在紅塵奔波,聚齊的日子也不太多。惟愿父母康健,手足平安,讓這血脈織就的網(wǎng),永遠盛得住漂泊的云。謹以此文,紀念我的老屋,珍藏永不褪色的舊時光。那些與你們共度的歲月啊,是我生命里最溫暖的底色!
2025 年 4 月 于古城西安
【讀者留言】精選
此文已閱,文中妹妹的一切敘述讓我瞬間回到了童年!看到圖片中的廈房另我想起了10歲的我因初冬時大人們?nèi)ダ罴倚钡乩锍黾t薯,我一個人在廚房里學(xué)做炒菜面,面和的太軟了,面條薄厚不勻,切的紅白蘿卜寬窄不等,大人們回來端著熱飯還說我做的好,逢人就夸!
看到后院那一大堆磚土便令我心酸!磚土前邊是帶著洛陽的上房,兒時的我每年放了暑假就在洛陽房下支起紡車幫母親紡線,勤勞的母親除了料理田園外利甲休息時間坐在洛陽房下的織布機上織個不停,趕9月1日收假姊妹四個都能穿上媽媽織的純棉衣衫!
磚土堆處就是飼養(yǎng)室,年邁七旬多的爺爺特意在飼養(yǎng)室的東北角盤了個小炕專門喂牲畜。那時父親擔任村書記,還一天三次幫爺爺從澇池里給牛擔水,老屋的院子窄而長,父親擔水時要經(jīng)過幾套門還要上臺階!時而還同媽媽幫爺爺給牛炒料,鍘草!爺爺賣了大牛買小牛,用積攢下的錢供孫子們讀書,爺爺去世已三十個春秋。但我永遠忘不了他老人家的音容!
磚土后邊是棗園,西邊墻下是一棵火罐柿子樹。每年九月份紅紅的果子在綠葉的襯托下顯得美麗迷人……
老屋??!老屋!而今的我因瑣事繁多,壓力偏重!好幾年都沒來得及到老屋轉(zhuǎn)轉(zhuǎn),但回憶起老屋的往事我便回到了童年……(麗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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